记者调查：打气球的“枪”与三年半的“刑”

　　前不久，一个摆摊儿打气球的天津大妈被当地法院一审判处有期徒刑3年6个月，罪名是非法持有罪。这件事情发生后迅速引发了公众的热议，认定的标准是怎样的？普通百姓能不能认得出、看得明？依法管控是大事儿，它必然的联系到社会的平安与稳定，本台记者对此事进行了调查采访。

　　这就是她的六枝枪，用来打气球的。因为这六枝枪，51岁的赵春华从摆摊儿打气球的大妈变成了获刑三年半的被告人。

　　记者在天津找到了赵春华的女儿，在当地一个破旧的厂区自建房外，我们正真看到了赵春华摆摊儿的三轮车，车的侧面是一个面板，打开后，就成了悬挂气球用于射击的靶子。赵春华的女儿说，父母早已离婚，2013年，母亲跟着她从内蒙古呼伦贝尔农村来到了天津，靠打零工来维持生计。

　　2016年8月，赵春华以2000元的价格，从别人手里盘下了这辆三轮车、奖品玩具娃娃，还有打气球的“枪”。打气球摊儿集中在“天津之眼”下的河边上，共有二十多个，大家晚上八九点钟出摊儿，十二点钟收摊儿，一个月能挣两千多块钱。

　　2016年10月12号晚上，正在出摊儿的赵春华被警方带走了，当时被带走的共有13个人，都是在天津之眼下摆摊儿打气球的人，理由也都是涉嫌非法持有。赵同华的儿子赵辉也是其中一个，他说出事儿的这天，他儿子摆的是“打气球摊儿”，他在旁边摆的是“套圈”游戏摊儿，摊子刚支起来10分钟，警察就来了。

　　天津市民 赵同华：当天晚上是九点半让摆的，九点四十就来了一帮四十多口子，穿着便衣，不让动以后，待会儿又下来好些警察，就把我们孩子给摁那儿了，当时就说把孩子带走，给家里人说上派出所了解了解，登一下记，一会就回来了。

　　赵同华讲，事发当晚被抓走的13个人中，目前已有8个被取保候审，包括他儿子在内的5个人至今仍被羁押，赵春华是第一个被法院开庭审理的。2016年12月17日，因非法持有罪，她被天津市河北区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有期徒刑3年6个月。打气球的玩具枪变成了真枪，还打出了三年半有期徒刑，这远远超出了51岁的赵春华的想象，也超出了她读完大学的女儿的想象。

　　从天津市河北区法院对赵春华案做出的刑事判决书中我们正真看到，赵春华获刑的直接原因是，经天津市公安局物证鉴定中心鉴定，从赵春华手里收缴的9支枪形物中，有6支是能正常发射以压缩气体为动力的。

　　依照我国《刑法》第一百二十八条的规定：违反管理规定，非法持有、私藏、弹药的，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、拘役或者管制；情节严重的，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。 再依照 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非法制造、买卖、运输、弹药、爆炸物等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》的规定，非法持有、私藏以压缩气体等为动力的其它非军用5支以上的，为“情节严重”；基准刑为有期徒刑三年，如果超过5支，每增加1支，刑期增加六个月。这样计算，赵春华拥有6支被公安机关鉴定为“”的枪，刑期刚好就是3年6个月。

　　赵春华这些被鉴定为“真枪”的枪，本是她用来谋生计的，发射的子弹是塑料BB弹，赵春华的女儿讲，这样的枪打出的BB弹，有时连气球都打不破，顾客还经常有意见，这样的枪怎么会是真枪呢？。赵同华的儿子赵辉也有三支打气球的枪被鉴定为了“真枪”。

　　赵同华：对，。就是从河边那儿，有人专门给送这个。不定时不定点来，问有人要的没，有要的就赶紧给人家钱，看完样子就买，70元一支。

　　赵同华和赵春华的女儿都表示，从没有人和他们说过打气球的枪是违法犯罪的“真枪”，他们在摆摊儿的过程中，也从没有人来告诉过他们，相反，还有人每月收500元的管理费。赵同华讲，河边的打气球摊儿，时间长的都有十来年了，一直都是这样摆摊打气球的。

　　赵同华：我们不认为是，要知道是，我们也不可能顶着风头去上。也没有人告诉过这个是违法的，这个是，我们要知道是这个，要告诉我了，我们当时肯定绝不会干这个的。

　　“打气球”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大都见过，但很少有人想到这些打气球的枪里有涉嫌违法犯罪的“真枪”。那什么是“真枪”？它和玩具界线到底在哪儿呢？

　　我国《管理法》第四十六条规定：本法所称，是指以火药或者压缩气体等为动力，利用管状器具发射金属弹丸或者其他物质，足以致人伤亡或者丧失知觉的各种。这其中的一个关键词就是“足以致人伤亡或者丧失知觉”。由公安部发布、2008年3月1日实施的《致伤力的法庭科学鉴定判据》明确，未造成人员伤亡的非制式致伤力判据为枪口比动能1.8焦耳/平方厘米。公安部在2010年修订的《公安机关涉案性能鉴别判定工作规定》中明确，按照《致伤力的法庭科学鉴定判据》的规定，当所发射弹丸的枪口比动能不小于1.8焦耳/平方厘米时，一律认定为。

　　专家介绍，类似的鉴定标准，香港是7.077焦耳/平方厘米，台湾是20焦耳/平方厘米，俄罗斯是19焦耳/平方厘米，美国是21焦耳/平方厘米。2008年以前，我国的非制式鉴定标准是16焦耳/平方厘米，后调整为现在的1.8焦耳/平方厘米，不到原来标准的九分之一。

　　根据天津市公安局物证鉴定中心的检验判定的结论，赵春华涉案的6支“”的枪口比动能最低的是2.17焦耳/平方厘米，最高的是3.14焦耳/平方厘米。根据鉴定标准，都高于1.8焦耳/平方厘米，6枝枪属于。但是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，什么是一支枪的枪口比动能，怎么看出每平方厘米是几焦耳？这几乎是无法用一般常识判断的。何况，1.8焦耳/平方厘米的概念很多法学专业技术人员都不了解，更别说像赵春华这样的普通大妈。

　　记者来到做出一审判决的天津市河北区人民法院，法院的一名副院长向我们介绍了相关情况，他说判决结果出来后，产生的社会效果确实超出了预料。

　　天津市河北区人民法院副院长：现在造成法官本身呢也承担了一定的压力，从这个案子本身来讲，法律的这种审判依据，应该是没问题，但是是否从情理上怎么考虑，怎么更好地适应社会效果，从当时判的时候可能想的没那么多。

　　据了解，一审宣判后赵春华不服判决，已经提起上诉。上诉状主要提出，1.8焦耳/平方厘米的标准远没有致人伤亡的可能性，将玩具枪认定为是错误的。另外，上诉人根本就没有犯罪的主观故意，也不具有社会危害性。对于赵春华的上诉，天津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目前已经受理。

　　对于经营打气球游戏、摊主因而获刑的案例，记者在中国裁判文书网检索后发现并不少见，有的像天津大妈赵春华这样，被法院判了实刑，也有人被判了缓刑。怎样取得此类案件法律效果和社会效果的统一，记者正常采访了相关专家。

　　近年来，因或玩具枪最后被鉴定为“”而获刑的案件并不少见。四川小伙刘大蔚出于个人爱好，网购24支被厦门海关查获，经鉴定其中20支具有致伤力，认定为，被诉犯走私武器罪，最终被判处无期徒刑。经过申诉，2016年10月18日，福建高院复查后认为，原判“量刑明显不当”，决定由福建高院另行组成合议庭进行再审。

　　中国政法大学法学教授阮齐林：至少这个处理和普通人的常理常识，正常的这种生活经验出入、冲突太大。

　　记者在中国裁判文书网检索发现，云南澄江县的张某某，摆摊儿经营打气球，警方查获的十支可疑枪中，八支最终被鉴定为“”，比天津赵春华的“枪”还多了两支，但澄江县人民法院最终却判处张某某有期徒刑二年零二个月，缓刑三年。原因是法院认为被告非法持有的动机仅系经营打气球娱乐项目，无主观恶性，宣告缓刑对所居住社区没有重大不良社会影响。记者梳理近年来23个因摆气球摊儿被追刑责的案件，其中17名被告人被判缓刑，3人被判处管制，仅有3人被判处实刑，存在同案不同判的问题。

　　阮齐林：因为法律本身我们说是教条的，是死的，但是社会生活是活的，更重要的是司法人员是活的，因此他应该善于根据具体的社会情理，来灵活地运用法律，来达到一个符合公平正义的结论，这个才是很重要的，一次不仅要依法律还要凭良心，这个良心我们主要讲的是两点，第一点就是公正公平之心，第二点就是常人常识之心，这两种东西对于司法是极其非常非常重要的。

　　专家觉得，针对像天津赵春华这样，摆打气球摊儿获刑的案例，除了依靠法官的职业良知和专业技能外，更需要在法律适用上做出更精确的解释。比如2010年后，我国鉴定标准急剧降低，从原来的16焦耳/平方厘米降为1.8焦耳/平方厘米，但在量刑上适用的还是旧的司法解释。专家认为，我国是严格控枪的国家，如果在鉴定标准不变的情况下，能不能针对不一样的区分量刑。

　　阮齐林：如果国家认为就是这种杀伤力的，我也要纳入管制的范围，不能让它放任自流，那你要符合这个大的安全的要求，但同时我能改变处罚啊，对于轻的多少焦耳以下的，我可以治安处罚就可以，我不一定非要给他刑事犯罪，我规定是达到某些特定的程度的，这个我才当做刑事犯罪来处理，这样分层次地分级差地来处理。

　　从目前的认定标准来看，天津案件的属于法律上的。但对于具体案件而言，除了依照有关标准之外，还要重点考虑行为的社会危害性。刑罚是对具体社会危害行为的处罚，而本案中天津老太的行为有没有社会危害性？其危害性严重程度应该成为二审中重点考量。对于而言，当然应该严格管控以保障人民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，但同时也应思考真实的情况，科学严谨的制定相应标准和执法。（央视记者 吴闯 冀成海 杨小刚 李峻）